“老虎苍蝇”落马 “秘书党”何去何从?
原题为《中共整肃“秘书腐败”》
《省部级领导干部秘书管理规定》旨在限制秘书的隐性权力,并杜绝官员与秘书形成长期的命运共同体。
巧合的是,除潘逸阳外,其余3人均与秘书相关。通报中直陈,杨栋梁“违规选用秘书”、余远辉“违规任用亲属担任秘书”。而周本顺曾任中央政法委副秘书长、秘书长近10年。“违规任用亲属担任秘书”的余远辉也曾担任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秘书长。
“秘书”溯源,原本只是掌管典籍或起草文书的小吏,但在中共体制内却被赋予更多含义,其对大陆政治生态的影响亦不容小觑。秘书从属的领导干部大都是部门、地方或单位的“一把手”。官场有“欲见领导,先求秘书”之说,有向领导反映情况或请示批复者,能否上传或见面都由秘书安排,这种隐性权力往往成为一些秘书弄权敛财的途径。
高官秘书们大多神秘、低调,但社会对这个群体的关注度一直居高不下。以此为原型创作的官场小说,除了2013年的《秘书政治》,还有此前颇为畅销的《二号首长》等。而十八大后,原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永康的落马,再次将高官秘书置于聚光灯下,民间甚至一度出现“秘书党”的说法。
有大陆媒体报道称,中共有关秘书管理的最新规定是2014年中央下发的《省部级领导干部秘书管理规定》。据中组部相关人士证实,该规定旨在限制秘书的隐性权力,并杜绝官员与秘书形成长期的命运共同体。
依据新文件规定,以往秘书们“直接提拔当领导”的现象有望得到遏制。新规明确要求,省部级及以上领导配备秘书必须经中组部同意,秘书不能直接提拔转岗,官员调任新职不能将原来的秘书、司机带走。“秘书不能直接提拔转岗,意味着秘书转岗只能是平级调动”,该人士解释。至于究竟离开秘书岗位多久才能提拔,文件并未给出明确期限。
根据中纪委通报,“违规选用秘书”属于严重违反组织纪律。前述人士透露,中共高层早已注意到秘书选用存在的问题,之前也曾经试图规范,但实际执行情况并不理想。以致十八大后中央“打虎”,“秘书腐败”一度成为高频词汇。据公开报道,截至目前,仅省级秘书长就有约30人落马。
“领导秘书必须要组织配备,其实并不是新精神,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要求的。”该人士称。曾给李鹏当过10年秘书的吕聪敏在《外交人生》一书中透露,外交部干部司在接到中组部的调令后,才派人通知他本人尽快办手续。当时负责通知他的外交部北美大洋洲司司长刘华秋告诉他,李鹏同志需要一个外事秘书,部里认为他去比较合适,并强调这是组织决定,不是征求他的意见。而他本人,事先对此一无所知。
《凤凰周刊》记者接触到的多位省部高官秘书,也不乏这种经历:基本都是组织谈话通知,询问本人意向,很多人事先并不知情。偶尔,也有官员拒绝组织选配人选的情况发生,但官员并不能直接指定秘书人选,至多会根据工作需要划定一个范围,比如,我需要一个懂外事的秘书,或者我需要一个懂专业的秘书等等。至于具体人选,仍然需要组织调配。
早期关于高官秘书配备有据可查的文件,是1986年中办、国办联合下发的《关于加强县以上领导机关秘书工作人员管理的规定》。其中一项条款,“领导同志的秘书,应由组织部门会同领导同志所在部门的办公厅(室)审查调配。领导同志也可推荐,但要经过上述部门审查同意,个人不得指定自己的亲属和不适合做秘书工作的人员担任秘书。”
2010年3月,中办颁布实施的《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责任追究办法(试行)》指出,在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中,有八种情形之一的,将追究有关领导干部和人员的责任。其中特别提到“要求提拔本人近亲属,或者指令提拔秘书等身边工作人员的。”同时,该文件强调,对“违反干部选拔任用工作规定,导致用人失察失误,造成恶劣影响的”,将追究党委(党组)主要领导干部或者有关领导干部的责任。
2010年4月,中办又印发《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有关事项报告办法(试行)》,重申领导干部的秘书等身边工作人员提拔任用的,在作出决定前应当征求上一级组织(人事)部门的意见。2013年6月,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《决定》亦明确,“不准违规配备秘书”。
而中共十八大后,习近平曾多次在公开场合重申严明组织纪律,其中之一就是规范领导的秘书。2014年4月,《人民日报》海外网刊发文章,是1990年3月习近平与地县办公室干部谈心时的一篇讲话稿,主题就是谈秘书工作。习要求秘书不自恃,“不能认为‘机关牌子硬、领导靠山硬’而有所依仗,有恃无恐”。
但规定是规定,在实际执行中有时会走样,秘书配备也一样。2014年7月,中组部课题组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,官员为“留后路”违规提拔秘书等“潜规则”盛行。一旦“老虎”落马,其曾经的秘书也应声倒下,已经成为大陆官场的规律。
据陆媒披露,今年全国两会期间,先后担任过胡乔木、陈云秘书的全国政协委员朱佳木,曾被记者问及如何看待“秘书腐败”问题,朱的回答是,“秘书出问题,领导也有责任。”他还说,现在很多秘书干的事,是他们当年不敢想象的。
10月29日,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消息称,周本顺被以涉嫌受贿罪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。周本顺曾在周永康主政中央政法委期间担任秘书长,落马前官至河北省委书记、省人大常委会主任,一度被认为已安全着陆。
秘书长、副秘书长,办公厅主任、副主任,都被坊间视为“大秘”。在此之前,周永康的其他6个秘书,海南省原副省长冀文林、四川省文联原主席郭永祥、中石油天然气集团原副总经理李华林、中油国际原副总经理沈定成、中央政法委办公室原副主任余刚和公安部警卫局原正师职参谋谈红,均已落马。
其他高官秘书中“胆大妄为”者也不乏其人。“河北第一秘”李真、“上海第一秘”秦裕,都曾经“名震全国”。新近引起外界关注的,则是10月8日落马的福建省省长苏树林的秘书。就在苏落马前的9月30日,福建省委组织部发布了一则任前公示,现年33岁的孙健,福建省政府办公厅秘书处处长,拟提任副厅级领导职务。孙健此前曾担任苏树林的秘书。
颇具盛名的“明星官员”仇和,其与秘书先后落马,前后只隔3天。他的秘书谢新松,时任云南省昆明市委常委、副市长,跟随其长达20年之久。据陆媒披露,谢悟性很强,对仇的所思所想拿捏很准,善于运作且颇有文采,深得仇的器重并屡屡被委以重任,不断提任要职,两人关系已远超正常范围。
此外,根据1980年中办《关于中央领导同志机要秘书工作的暂行规定》要求,只有正省部级以上领导干部,才允许配备专职秘书。但在大陆很多地方,不但市县领导,甚至连乡党委书记、镇长都有事实上的专职秘书,只是对外叫法不同。配备专职秘书成为一些人显示领导身份的一种标志。
国家行政学院教授竹立家表示,党政机关应只有工作秘书,如今却有些秘书给领导办私事,如帮着接送孩子、买机票,这是不正常的。据陆媒报道,在中央“八项规定”等一系列新规发布后,多地都发文要求陆续清退“专职秘书”。
一位与省部级官员秘书多有接触的官方人士对此持支持态度。他认为,专职秘书很难接触实务,平时干的都是些沟通、联络的具体事务性工作,某种程度更像“护士”,直接提拔转岗当领导独当一面,就是要“护士”去当“医生”,显然不合理。
但更多人支持新规的出发点,则是出于限权考虑,“不能否认秘书中确有优秀分子。但必须划定底线,不然他们太猖狂了”。“辛辛苦苦做三年,升官发财在眼前”,说的就是领导秘书。秘书虽然没有名义上的权力,但因其直接服务对象是领导,被认为是领导“身边人”、“自己人”,拥有巨大的隐性权力,坊间更称其为“二号首长”。
在中共体制中,因为占尽左右权力的资源,秘书历来是升迁捷径。一些曾任秘书的落马领导干部,都有被“火箭提拔”的经历。如前面提到的海南省原副省长冀文林,曾有过十年秘书经历,期间从一名部委办公厅助理调研员,一路升迁为正局级干部。
现实中,被选为领导秘书时大多会“官升一级”,但均不用经过公开选拔、竞争上岗程序,也不属于“破格提拔”。有级别的秘书“外放”时,再“官升一级”的现象亦比较普遍,且多数属于跨部门或异地任职,同样规避了很多选拔任用方面的程序和监督。而一些有私心的官员在离任前,会想方设法把不带走的秘书安置好,以便自己的权力或影响力得以延续。
有观点认为,秘书重要,原因之一是中共体制中派系争斗的存在。官员存在不安全感,必须使用信得过的秘书。此外,在官本位的大环境下,官员的能量远不限于纸面规定的权力范围。而权力运行不公开,无论是官商勾结还是为官员亲属谋取利益,或者是跑官买官,都需要信得过并且熟悉政商关系的人去操作,最好人选自然就是秘书。利益共同体其实还是比较客气的说法,严重的甚至会形成一种准封建式的人身
依附。
中共十八大后,习近平要杜绝官场中的山头主义。秘书和官员,本身就是个小团体,是山头派系的核心和萌芽。再加上官员信得过的下属、亲人,以及秘书的关联人员,这形成了山头派系的骨架。
这种情况下,新规被视为破除“秘书腐败”的杀手锏。省部级官员配备秘书必须上报中组部,这就将高级官员的秘书任命收归上级。秘书不能直接转岗,意味着高官的秘书直接转任地方领导成为了历史。官员调职后不能带走原有秘书、司机,这是打散山头派系的抽薪之策,杜绝了官员和秘书形成长期的命运共同体。
《凤凰周刊》记者/张弛
本文刊载于《凤凰周刊》2015年第32期总第561期